我們很多教師,包括一些優(yōu)秀的教師,在上課的時候,自信力都很少,往往是不知道課怎么上。我想這樣一種心態(tài),會影響我們語文教學質量的進一步提升。
國學大師、文史泰斗陳寅恪先生教課有四個“我不講”。他說:“前人講過的我不講,今人講過的我不講,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,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。”他這種自信力,使他每堂課都有新的見解,從不人云亦云,令人崇敬。而我們語文教學的現(xiàn)狀,相當程度是被他信力所左右。
第一,相當數(shù)量的教師信教參。實際上,編教學參考資料是不得已而為之,因為我們要保證教學質量的底線。可對有思想的教師來講,對有抱負的教師來講,這往往是一種束縛。我審過教材也審過教參,每次審的時候,心里真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。什么時候我們的教學能不要教參呢?
第二,信教學時尚。比如說,我們用多媒體,把語文教學和先進技術整合起來,這無可非議;但不該用的時候用就多此一舉,甚至成為累贅。
我曾經(jīng)看過一個錄像,教杜牧的《山行》。那個多媒體做得漂亮極了!“霜葉紅于二月花”,“石徑”頂端是白墻黑瓦的房子。整個一堂課,就是對著這幅畫來講。因此我就想,這首詩如果用來培養(yǎng)孩子的想象力,那多好啊!這完全可以發(fā)揮孩子的想象力??晌覀兊慕虒W把這無限的想象定格在那么狹小的畫面里,你們說這個多媒體起的是正面作用還是負面作用?
還有信什么呢,信評價標準。教師上課就是怕評價,評價就好像是孫悟空腦袋上的緊箍咒。我參加過一些碩士研究生、博士研究生的論文答辯,有時我看那論文中評價一節(jié)課有三十幾個指標。三十幾個指標,多少項目?一級指標,二級指標,教師微笑幾次,學生微笑幾次……我想這叫什么課?我也聽過一些評課教師的高見,如:這節(jié)課如果讓我來上會怎么怎么上,我想這大概不叫評課,這是評課人自己的亮相、自己的訴說。任何一種手段都不是萬能的鑰匙,所以在這些方面我們自己要有清醒的頭腦。
還有,信一課一練。如果說,學生語文水平的提高,可以靠題海題庫這樣來一課一練的話,那還要語文教師做什么呢?諸如此類的東西,影響了我們的教師,導致教學自信力消解,被他信力左右:到底什么是語文搞不清楚了,到底怎么教語文、教什么也不知道了。初中高中的語文教學,幾乎是差不多的模式,差不多的樣式。
每堂課的質量關系到學生的生命質量,語文教師要構建語文教學人生
我希望我們的優(yōu)秀教師要有自信力,要樹立教學人生的目標,建設你自己的語文教學人生。
美國一位管理大師講了這樣一個故事:有三個石匠,在建筑教堂。有人問第一個石匠:“你在做什么?”第一個石匠回答說:“我只是在這混飯吃的。”問第二個石匠,第二個石匠回答說:“我要蓋一個全國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教堂。”說完就埋頭敲石頭,他要做一個能工巧匠。問第三個石匠,第三個石匠目光遙視遠方,然后說道:“我要蓋一個世界上最有特色的教堂!”同樣是石匠,他們的目標不一樣,他們的道路和成果也就迥然不同。
哈佛大學曾經(jīng)作過一個調研,有一屆畢業(yè)生,無目標的是27%,目標比較模糊的是60%,有近期目標的是10%,有3%是有遠期目標的。25年之后,再追蹤調查,這有遠期目標的3%成為了美國的精英。因此,人生的道路上必須要有自己的目標,而樹立目標的能力是綜合素質的反映。
我樹立的目標是終身做一名教師,我一輩子樹立的目標是做一名合格的基礎教育的教師。我認為每堂課的質量關系到學生生命的質量,求學時期,學生的生命大部分是在課堂里成長的。因此,教師須建設教學人生。日本哲人池田大作講過:人一輩子都在建設,沒有建設的人生是失敗的人生,一定是隨波逐流的。
語文教師要構建語文教學人生,我熱切地期望我們中青年教師能夠人才輩出。臺灣作家白先勇講過,百年中文是內(nèi)憂外患。外患什么呢?西方語言的沖擊。上海小學一年級就要學外語,跟語文平行。初中的保送生,測試兩門:數(shù)學和外語,沒有把語文當回事。語文建科以來,一百多年的時間,老覺得語文是難題,如果五十年以后仍然是難題,一百年以后還是難題,那么我們這一代一代人在干什么呀?因此,我想我們建設的教學人生,要有一種雄心壯志,要破解這個百年以來中文教學的難題。
語文教學是母語教學,漢語言文字文化是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根,但是現(xiàn)在我們自己沒有多少發(fā)言權,而讓國外很多的概念術語來左右我們的語文教學。我們的教學常被作為例子作為證據(jù)來證明他們的某個概念的正確性。那么我們中國培養(yǎng)這么多教師做什么?
外患是外部來的,內(nèi)憂就是奴性——崇洋。中國語文,漢語言文字是世界非常優(yōu)秀的雙腦文字,有它獨特的東西,是人家沒有的。我想,我們的語文教學重振價值不靠天不靠地,就靠我們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的自信力。如果我們在教學崗位上不斷地認識語文教學的規(guī)律,這個難題總有破解的日子。
教學自信力來自深厚的學養(yǎng),有膽識的教師必定好學深思
有學才有識,有學識才有膽識。教學的自信力來自教師深厚的學養(yǎng)。一個有膽識的教師必然是好學深思的,能夠身體力行的。以下說三點。
第一是好學。作為語文教師要有文史哲的底子,必須要有文化的積淀。知識不等于文化,知識是一種本領,文化是一種素質。知識是文化的一小部分,是文化的基礎。我們過去的一些大學的、中學的教師文化積淀很深,他們沒有什么教學參考書,拿起一個教本來,就可以左右逢源。他們的文化底子好,學生再怎么問,他們也不怕。我們現(xiàn)在上課就怕學生問,一問就不知道怎么辦,回答不上來。
我們確實要有點文化積淀。我們的語文內(nèi)容豐富復雜,它的家屬成員很多,它的社會關系非常復雜,字詞句篇,讀寫聽說,并且跟很多學科都有關系。因此對這些問題,我們必須作出哲學的思考。
作為語文教師還需要智慧。智慧就是認識、辨別事物的能力,判斷的能力,發(fā)明的能力,創(chuàng)新的能力。你有了底子就能辨別這是科學的,還是偽科學的;是真正反映規(guī)律的,還是三流化妝。三流化妝是臉上的化妝,二流化妝是精神的化妝;我們要的是一流的化妝,是生命的化妝。我就是語文,我和語文是融為一體的,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語文的教學中,不要涂脂抹粉,滿足于三流的化妝。
第二是深思。一個不會思考的人是成不了優(yōu)秀教師的。各行各業(yè)都是如此,一定要深思。比如說,我們?yōu)槭裁磿\閱讀,為什么會誤讀,就是沒有通過紛繁復雜的文字表象看到它的內(nèi)核。
不深思,你怎么知道這些文字背后的東西呢?感性的認知都是蒙眬的,因此你要學生真正理解,獲得清晰的認識,就一定要從感性上升到理性,形成系統(tǒng)的語言,形成理性的思考。為什么我們的課不能刻骨銘心?不能震撼學生的心靈?不能打動他們心靈深處的一隅?就是因為我們往往是泛閱讀,是在文字的表面游移。任何字句都是語言整體里的一個部分,七級浮屠呀,拆下來就不行了,那就不是浮屠了,不是寶塔了,一句一句的相加不是文章。
文章是有邏輯,有內(nèi)涵,有情感的。語言本身是雙刃劍,課堂上我們要發(fā)揮它的正面作用,我們通過語言文字的咀嚼、品味來理解背后的作者的寫作意圖、作者的情和義乃至文外的東西。品味語言是中國的特色,因為中國的語言文字是很值得品味的。英語每年的新詞大概要增加兩萬,所以莎士比亞的文章,現(xiàn)在英國人讀不懂了。中國的詞是妙得不得了的,你再增加新的事物,只要把字重新組合一下就好了。過去是牛車、馬車、人力車、自行車,現(xiàn)在是火車、磁懸浮車、動車,你怎么組合都可以。因此品味語言確實是很有意思的。但它是雙刃劍,弄不好就掉進了語言的陷阱。為什么這么說?言過其實,就是語言的陷阱;我們教師駕馭語言的能力也被消解了,一直被詞句拖著走,文沒有了,被肢解了。
教課,一是要研究語文和語文教材,第二要研究學生。任何優(yōu)秀的教師都無法代替學生的成長。師傅引進門,修行在自身,教師的作用是引導,你的方向引得對,方法正確,修行還要看學生自己。湯顯祖在《牡丹亭》中寫杜麗娘步入園中,情不自禁地說:“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?”同樣,語言文字非親身實踐不可,要讀,要說,要寫,要聽。教師要養(yǎng)成傾聽學生的好習慣。學生有很多思想、意見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。你要教他,教心必須知心,一定要養(yǎng)成傾聽的習慣。所以課堂,不只是教師展示的場所,它也是引導學生學習思考的場所,實踐語言文字的場所,要讓學生親自實踐。
第三是力行。事情是干出來的,絕對不是吹出來的,不是捧出來的。捧不出優(yōu)秀教師,也捧不出領軍人物。一定要艱苦奮斗,一步一個腳印,不斷地總結自己的經(jīng)驗教訓,哪些做對了,哪些錯了,用流行的話講,就是反思。身體力行,才能獲得真知。
標準化的教師無法出類拔萃,教師要形成自己的教學個性
我非常希望我們的語文教學能出現(xiàn)很多流派,百花齊放。有了很多流派,就可以相互促進。我們什么時候有教師專門從美育入手來教語文,就可以使我們的學生在美的世界里徜徉。也可以從文言文這個角度入手,從朗讀入手,從寫作入手,等等。應該研究教學,研究學生,研究自己。教師一定要充實自己,研究自己,要認識你自己,這叫自信力。我的優(yōu)勢在哪里?我的特長在哪里?我從哪一個地方切入,最能發(fā)揮長處和優(yōu)勢?在教學實踐中要逐步形成自己的教學個性,逐步成長為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。
到底教師要不要教學個性?我覺得改革到今日十年了,如果我們?nèi)珖鞯囟寄艹鲆慌鷤€性鮮明的優(yōu)秀教師,一定可以頂起我們語文教學的一片天,而不是都“差不多”。這個差不多,絕對不是胡適先生講的“差不多先生”,而是我們的課基本上面貌是差不多的。我們聽了很多課,特別是年輕教師的,教學過程可以說是天衣無縫,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,絲絲入扣,分秒不差。對怎么教考慮得很多,但對教什么考慮得顯然不夠。
上個世紀80年代,全國各個地方很多教師都有自己鮮明的教學個性。我不是說這些個性都非常完美,從科學的層面、從哲學的層面、從語文本體的層面,也可能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;但是這個人的教學就是這個人的,不是其他人的,這就叫個性。差不多一個模式,我是比較反對的。大家用一個模式,會出現(xiàn)什么狀況呢?標準化的教師。標準化的教師就無法張揚個性,你這個人的才華和潛能自然也就顯示不出來了。我們很多中青年教師很有才華,但是被框住了,潛能出不來。因為一個模式定型了以后,已經(jīng)是死水一潭了。語文教材中有那么多豐富多彩的文章,怎么可能是一個模式呢?不同的文章有不同的教法,不同的學校有不同的教育對象。難道你用一個模式就可以套住了嗎?套不住的。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種危害。
我們語文學科太需要領軍教師了。放眼看全國,季羨林老先生過世了;錢學森老先生過世了,任繼愈老先生過世了。繼承發(fā)展的大師何在?當然,那是學術界、科學界的大事。但我們教語文的也要深思,語文是我們民族文化的根啊,我們太需要全國性的出類拔萃的領軍的語文教師??墒菦]有個性就根本沒有可能領軍,不可能出類拔萃。出類拔萃需要有智慧。我們的課堂是時間和空間的聚焦點,是傳統(tǒng)文化和現(xiàn)代文化包括時代精神的交匯點,是教師和學生心靈溝通的一個場所。語文教學不僅需要知識,而且需要智慧。智慧的起點就是思考。
我們國家最需要的就是創(chuàng)新意識、創(chuàng)新精神。昨天下午約好了去補牙齒,醫(yī)生跟我講修牙用的小小材料不到兩克重,卻比金子還貴。他說這種材料在中國是沒有的,是日本的材料、技術,在我國昆山造的,我們只會模仿。眾所周知,模仿只是停留在原來的基礎上,它不可能有創(chuàng)新。因此我就想,如果我們總是跟在人家后面走,那是永遠不能超越的。什么叫超越?要趕上人家,超越人家,就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,有自己獨特的認識與做法。
我作為一名老教師,想訴說的就是無限的期望。我一直在想,什么叫未來?未來就在自己的腳底下。語文是陪伴人的終生的,沒有一個人一輩子不跟語言文字打交道。傳統(tǒng)不是“統(tǒng)”,傳統(tǒng)就是把我們最精彩的傳給我們的年輕人,在他們身上開花結果。一個對當前工作不全力以赴的人,是沒有資格講未來的。所以我們要樹立宏大的目標,志存高遠,腳踏實地。經(jīng)過一代一代人的努力,我們終能夠破解百年語文這個難題,能夠真正找到我們新時代語文教學的規(guī)律。
(校對:張潔瓊)